第(2/3)页 胡小满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,听见这话停住脚,上下打量着周胜。这年轻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褂,袖口磨出了毛边,帆布包上缝着块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的,倒像是自己缝的。“学榨油?”胡小满把锄头往墙上一靠,“这活儿累,挣得少,你城里来的?” “不是,俺是邻县周家庄的,”周胜赶紧解释,“俺们村去年种了百亩油菜,收了籽却不知道咋榨才香,村支书说您这儿的油能卖上价,就让俺来学学。”他指着帆布包,“俺带了干粮,能在这儿搭个铺不?不要工钱,管饭就行。” 胡德山没接介绍信,转身往油坊里走:“进来吧,先看看你能不能吃这份苦。”周胜眼睛一亮,扛起帆布包就跟进去,二八大杠歪在门口,车把上的蓝布帽被风吹得晃悠,像只停在那儿的鸟。 灶房里,小姑娘学徒正在筛籽,竹匾在她手里转得像朵花。周胜凑过去看,见她把瘪籽和石子挑得干干净净,忍不住赞道:“妹子,你这手艺真利落。”小姑娘学徒脸一红,手里的竹匾差点掉地上:“师傅说,筛籽得像挑媳妇,一点含糊不得。” 胡德山往铁锅里倒了半瓢菜籽,桑柴火烧得正旺,菜籽在锅里“噼啪”响。“学着点,”他用长柄铲不停地翻,“炒籽的火候是命,火大了发苦,火小了出油少。”周胜赶紧蹲在灶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沿的青烟,鼻尖快碰到锅底,被胡小满笑着拽了把:“当心烫着,这锅烧得能烙饼。” 中午吃饭时,胡家婶子端上一大盆萝卜炖肉,油花浮在汤面上,香得周胜直咽口水。他掏出自己带的干粮——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窝,刚要往嘴里塞,被胡德山按住手:“在这儿吃饭,就别啃那玩意儿了。”胡家婶子往他碗里舀了勺肉:“快吃,学手艺得有力气。” 周胜红着眼圈,扒拉着米饭,肉香混着油香在嘴里散开,突然想起娘说的“学好手艺,就能让家里人吃上肉”。他来的路上,娘往他包里塞了十个窝窝,说“省着点吃,能撑到学会”,现在看着碗里的肉,喉咙突然有点发紧。 下午,胡德山让他推碾子。石碾子重得像座小山,周胜弓着腰使劲推,脸憋得通红,碾子才慢悠悠地转了半圈。“使巧劲,”胡德山在旁边说,“别硬扛,跟着碾子的劲儿走。”周胜试着调整脚步,果然轻快了些,碾子“咕噜咕噜”转着,金黄的菜籽被碾成粉末,香气越来越浓。 推到第五圈时,周胜的汗湿透了工装褂,贴在背上像块湿布。小姑娘学徒递过来块粗布巾:“擦擦吧,师傅说推碾子得淌三身汗,才摸得透它的性子。”周胜接过布巾,上面还带着股油香,他忽然觉得这味道比城里的香水还好闻。 傍晚,苏晓阳举着相机来拍视频,见周胜在学包菜籽饼,镜头赶紧凑过去。“这位大哥是新来的学徒?”苏晓阳问,“看您包的饼,这形状挺有创意啊。”周胜手里的饼歪歪扭扭的,边角还露着粉,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总捏不紧,怕榨的时候散了。” 胡德山拿起他包的饼,往中间按了按:“这儿得使劲,就像攥拳头,越紧越有力。”他示范着包了个圆饼,边缘捏得整整齐齐,像个小月亮。周胜学着样子捏,手指被菜籽粉染得发黄,却笑得一脸认真:“俺娘说,做事就得实打实,半点虚的都来不得。” 夜里,周胜在油坊角落搭了个铺,帆布包当枕头,工装褂盖在身上。窗外的月光照进来,落在他带来的铁皮饭盒上,饭盒上印着“农业学大寨”,边角都磨圆了。他摸着饭盒,想起爹临终前说的“咱庄户人,就得靠土地吃饭,靠手艺活命”,翻了个身,油坊里的油香混着柴火味,让他睡得格外踏实。 凌晨三点,周胜被胡德山的脚步声吵醒,见老人正往灶膛里添柴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墙上的刻痕忽明忽暗。“大爷,您咋起这么早?”他揉着眼睛坐起来,身上的工装褂滑到地上。胡德山往锅里舀了瓢水:“新籽得趁早榨,潮气还没上来,出油才足。” 周胜赶紧爬起来帮忙,学着胡德山的样子往铁锅里倒籽,手一抖撒了不少,赶紧蹲下去捡,手指被烫得直缩。“慢慢来,”胡德山没责备他,“谁都有手生的时候,我学那会儿,撒的籽够炒三锅。”周胜听了,捡得更起劲了,心里的紧张少了大半。 天刚亮,第一锅油就榨出来了。金黄的油顺着槽子流进罐里,周胜凑过去闻,香得他直吸气:“这油比俺村榨的香十倍!”胡德山往他手里塞了个小陶碗,舀了半勺油:“尝尝,新油得品品火气。”周胜抿了口,油滑过喉咙,带着点淡淡的焦香,像含了颗会化的太阳。 上午,张奶奶来送新腌的芥菜,见周胜在筛籽,蹲下来教他:“你看这瘪籽,轻飘飘的,一吹就跑,就像那没良心的人,靠不住。”周胜边筛边点头:“张奶奶说得对,俺村就有那种人,借钱不还,跟这瘪籽一样没分量。”两人说得哈哈大笑,筛籽的竹匾在笑声里晃得更欢了。 苏明远来送新做的油瓶,见周胜在学炒籽,站在旁边看了会儿:“小伙儿学得挺快,这火候瞅着像模像样了。”周胜脸一红:“还差远呢,师傅说我炒的籽,香里带点生,得再练三个月。”胡德山在旁边听着,嘴角悄悄往上扬了扬。 中午吃饭时,周胜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些炒得发黑的菜籽。“这是俺们村的籽,”他往桌上一放,“大爷,您帮俺看看,是不是这籽不行,榨的油总不香。”胡德山捏起颗籽,用牙一咬,壳子脆,仁儿却有点瘪:“籽是好籽,就是没晒透,潮气重了,榨出来的油自然发闷。” 周胜眼睛一亮:“那咋晒才好?”胡德山往院里指:“得在石板上晒,正午的太阳最烈,晒三天,每天翻三遍,把潮气都逼出来。”周胜赶紧掏出个小本子记,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:“俺回去就按您说的办,保准让俺村的油香起来。” 傍晚,周胜帮着胡小满翻地,准备种新的金穗种。锄头下去,带起的土块里竟藏着颗饱满的菜籽,周胜捡起来擦了擦,对着太阳看:“这籽真亮,像块小金子。”胡小满笑着说:“这是金穗种,比普通籽金贵,等长出来,你就知道啥叫真正的油菜了。” 夜里,油坊的灯亮到很晚。周胜趴在桌上记笔记,本子上画满了榨油的步骤,旁边写着“炒籽要桑柴,火如纺线;碾粉要细,如雪花;包饼要紧,似握拳”。胡德山走过来看,见他把“露腌法”三个字圈了又圈,忍不住问:“这法子记这么牢?” “俺觉得这法子神,”周胜指着字,“俺们村的籽总带点土腥味,用这法子说不定能去掉。”胡德山没说话,往他手里塞了把新收的金穗种:“拿着,回去种种看,这籽认土,说不定在你那儿长得更旺。” 周胜攥着菜籽,手心都出汗了。他想起离家时,村支书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全村人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,学不成别回来。”现在看着手里的籽,突然觉得这不是籽,是沉甸甸的盼头。 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,照在周胜的笔记本上,字迹被镀上了层银边。油坊里的油香混着泥土味,浓得化不开,周胜深吸了口气,觉得这味道里藏着的,不光是油的香,还有无数个像他一样,想靠手艺过好日子的人的念想。他知道,自己的学手艺之路才刚开头,往后的日子,得像推碾子那样,一步一步,踏踏实实地走,才能榨出属于自己的那桶香 。 周胜是被石碾子的“咕噜”声吵醒的。他猛地坐起来,帆布包从枕头上滑下去,露出里面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面窝窝。窗外天刚蒙蒙亮,胡德山已经推着碾磙子转了三圈,金黄的菜籽粉在碾盘上积成薄薄一层,像撒了层金沙。 第(2/3)页